京密石大全网

《浮生六记》系列之第六篇坎坷记愁全解析

发表时间: 2024-10-13 08:50

《浮生六记》系列之第六篇坎坷记愁全解析

幸得朋友⁡省堂慷慨相助了十两银子,我又将所有略值钱的家伙什儿变卖一空,尽我所能为芸操办后事,亲手将她放进棺木。

每念至此,不禁长叹。芸虽为女子,胸襟、才华、见识不输男儿。嫁我之后,我终日为衣食奔走,艰难度日,芸却细心体贴, 温柔慰藉,一点也不在意我的狼狈落魄;日常家居也只是与我谈论文字风月,从不用柴米油盐的生计琐事来为难我。最终却疾病缠身、颠沛流离,直至含恨而逝,这是谁的过错啊?而我在这二十年中,辜负闺房知己,一生挚爱之处,又太多太多,从何说起。

劝诫世间夫妇爱侣,固然不可彼此冷淡仇视,但也不可过于情深意切,缠绵恩爱。俗话说得好,“恩爱夫妻不到头”。我和芸的故事,就是前车之鉴啊؜。(这真是非情到极深处不能作的悲愤语,却‎以平淡告诚的口吻道出,倍增伤感。)

传说“回煞”之日,亡魂将随着‘煞’回归故宅,所以家人会把屋子收拾得一如亡者生前,并将旧日衣裳铺在曾起卧的床上, 鞋子也要在床下放好,以待亡魂在家中最后流连徘徊一番,⁩吴地将之称为“收眼光”。还要请道士做法,先将亡魂招到床头,而将之送走,这又叫作“接眚”。

按照⁧邗江这边的老规矩,这一天在死者的房间中摆好酒菜,然后全家人避出,叫作“避煞”,还曾有人家因为“避煞”而使得家中被盗。

芸“回煞”的日子,房东一家因为与我们同居,所以也全家避出。邻居都咐我摆好酒菜就行了,一定要出门“避煞”。我心里存着小小的希冀,指望在“回煞”之日再见芸一面,所以只是搪塞应对。

同乡张君禹门看出我的心思,劝我说:“这种鬼神之事,宁可信其有,不要轻易涉身其间而招致诡异之事,还是出门避一避为好。”

我回答:“就是抱着‘宁可信其有'的心思,我才想要在家里等她,不忍心出避啊。”

禹门继续劝道:“如果‘宁可信其有’,那世人都说回煞之日亡魂随‘煞'而来,对活着的人多有妨碍。即使夫人芳魂归来,也已与君阴阳两隔。我只担心你一心想见的却触碰不到,本应回避的却撞个正着。”

但我一点痴心总不肯止息,咬牙道:“生死有命,我决计不回避”

禹门便说:“那我就在门外守着,情形若有异常,你赶紧喊我。” 于是,我回到和芸栖居的屋中,只见陈设依旧,但那人的音容笑貌已经消逝,不禁悲从中来,泪如泉涌。又担心泪眼模糊, 不能看到归来的亡魂,于是睁大眼睛,强忍泪水,坐在床边等着。 一边轻轻抚摸芸留下的衣裳,仿佛还有往昔的香气萦绕,只觉得满腔柔情而肝肠寸断,恍惚之间意识渐渐模糊,忽然又惊醒,自己是来等着与芸再聚一回,怎么能睡过去呢?

心念至此,努力睁开眼睛,环顾周遭,只见桌上的一对蜡烛,烛光转为青色,荧荧闪烁,忽然间火焰收缩,只剩一点豆大的微光。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,通体冰凉,赶紧摩擦双手,又擦了擦额头,定睛再看,那一双烛焰又渐渐升腾起来,竟然有一尺多高, 几乎烧到了用纸裱糊的顶格。

我正借着这光亮四下察看,烛光忽然又缩成小小的暗光,一时间,只觉得心跳怦怦然,双膝颤抖,几乎要喊门外的禹门了。 却又转念一想,芸的魂魄想必也如她生前一般柔弱,若是生人进屋,阳气太盛,岂非会惊吓到她。便只是悄声喊着她的名字,心中默默祝愿祈祷,一时间满室⁦寂静,什么也没有看见,而烛光也恢复正常,再也没有收缩或腾起。

过了片刻,我走出门外,把方才的经历告⁤诉禹门,他连声说我胆大。但我知道,我并不是胆大,只是一点痴情怎么也无法放下。

芸去世之后,想起林和靖“梅妻鹤子”的典故,我取了一个号——“梅逸”。按照芸的遗言,我在扬州西门外的金桂山,俗税“郝家宝塔”的地方,买了一处墓地,暂时把她葬在这里,而后抱着她的牌位回了故乡

O顶格

古代装饰房间,用木板或纸把屋顶的椽瓦遮起来,叫作" 格”,相当于今天的天花板。

梅妻鹤子

宋代诗人林逋,字君复,谥号“和靖先生”,所以后人称为“林和靖”。他隐居杭州西湖孤山,所居之处遍植梅花,放养
仙鹤终身不仕不娶,自称“梅妻鹤子”。至今西湖仍有“林和靖先生墓”与“放鹤亭”。

林留下的诗作不多,其中最有名的一首《山园小梅》被称为咏梅的“千古绝唱”——

众芳摇落独暄妍,占尽风情向小园。

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

霜禽欲下先偷眼,粉蝶如知合断魂。

幸有微吟可相狎,不须檀板共金樽。&


母亲得知芸去世,为之悲恸哀悼。青君和逢森都回来为母亲服丧,一家人相对痛哭。

弟弟启堂对我说: “父亲对大哥余怒未消,大哥还是先回扬州(邗江在扬州)避一避吧。 等父亲回家,我们婉言劝解,之后再把大嫂的棺木接回来,好好安葬。”

于是我痛哭一场,拜别母亲,与孩子们告别,只身回到邗江,靠卖画维持生计,形单影只,凄凉难言。唯一可以慰藉的是,时时能到芸的坟头洒泪祭拜。偶尔路过我们的旧居,物是人非,伤

心之处更是难以向他人言说。

重阳日,我再次来到墓地,秋风萧瑟,周围坟头的草木都已枯黄,唯有芸的坟墓,依然一片青绿。守墓人对我说:“这块墓地风水好、地气旺,所以草木不枯。”

我便在坟前默默祈祷:“秋意渐凉,我连寒衣都无从置办。卿卿有灵,请保佑我得到差事,度过今年,好等待家乡的消息。”

没过几天,江都县府的幕僚章君驭庵回老家安葬亲人,请我代班三个月,得以安排过冬事宜。

驭庵回来后,我交接了差事,又闲了下来。禹门接纳我到他家住下,但这时禹门也赋闲在家,手头艰难,找我商量借钱。我就把最后的二十两银子借给他,并说:“这笔钱本打算扶亡妻的灵柩回乡,但现在家中全无消息,等到有消息来您再还钱不迟。”

这一年我就困守禹门家中,朝夕盼望,始终没有家中的消息。


到了第二年,也就是嘉庆九年(1804年)三月,我接到女儿青君的来信,说父亲病倒。立刻就想回家探望,又担心父亲仍余怒未消,此去反而触动他的怒火,不利病体。

正犹豫未决之际,又接到青君的急信,告知父亲已经去世。我只觉得天旋地转,痛彻心扉,锥心刺骨,追悔莫及。一时根本无明他计,连夜奔回家乡,在父亲的灵前叩头直至额头出血,痛哭失声

呜呼哀哉!父亲一生辛苦,常年奔走他乡。我实在不孝,既没能承欢膝下,也未曾侍奉在病榻前,愧为人子,罪无可赦,此刻只能痛哭懊悔。

母亲看到我,也大哭起来:“我儿怎么到今天才回来啊!” 我哭着说:“收到青君的信,儿子就连夜赶回来了。”

母亲听了这话,看了我的弟妹一眼,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默默垂泪。

我在父亲的灵前守了七天,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现在家中是什么情形,也没有人和我商量葬礼上的一应事宜。我惭愧自己未能在义亲生前尽孝,也无颜询问,唯有日日‌在父亲的棺木前痛哭懊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