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表时间: 2024-11-23 06:30
看过《了凡四训》的人,大多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袁了凡通过改命突破了他命中的“官禄”、“寿命”、“子嗣”三大缺陷。其实,仔细考究《了凡四训》原文,会发现他的改命并不是突破三大缺陷,而是有可能发生了生命能量的转移,从而使原定的命运走向发生了变化。
先说我的结论:袁了凡的官禄上并没有太大缺陷,并不是常人看过《了凡四训》后以为他原本没有官禄,通过修善改命才有的功名官禄,这个看法不对,不符合事实。如果说《了凡四训》中孔先生的预卜能作为判断依据的话,袁了凡命中本来的官禄品级并不低,唯有寿命和子嗣有缺憾。他改命后的实际官禄降低了,弥补了他寿命和子嗣上的不足。这并不是增益改命,不是通常以为他积累了足够的福德使命运各方面都变好了,而是总体福德基本没变,只是在某方面匀出了部分福德,以使缺损的方面得以修补。
据《了凡四训》记载,孔先生预卜他的命运时说“某年考第几名,某年当补廩,某年当贡,贡后某年,当选四川一大尹,在任三年半,即宜告归。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時,当终于正寝,惜无子。” 孔先生这话意思是说,你哪一年考试会得到第几名,哪一年会补廩生,哪一年会入贡生,之后哪一年你会当选四川的一任知府,履职三年半之后,就要卸任归隐了,在你五十三岁那一年的八月十四日丑时,你会寿终正寝,可惜没有子嗣。
根据原文,我个人判断,袁了凡命中有官禄,而且品级不低,明朝时称太守和知府为“大尹”,结合文中意思,袁了凡会成为四川某地的知府,知府的官职品级为正四品,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地委书记。而他改命之后的成果是什么呢?万历十四年(1586年),袁了凡考中进士;万历十六年(1588年),上任宝坻知县,正七品,相当于县处级干部,在这一任上干了四年,官声还算不错;万历二十年(1592年),袁了凡升任兵部职方主事,正六品,相当于副厅级,这就是他仕途生涯中的官阶巅峰了。之后在援朝抗倭战争中,袁了凡得罪了提督李如松,不久就被弹劾罢官,他的仕途生涯就此终结了。
看看孔先生的预言,再回顾一下他的仕途,孔先生预言袁了凡命中会成为四川某地知府,任期三年半。改命后,他五十四岁才考中进士,获得候补官员资格,五十六岁正式授予宝坻知县的官职,近六十岁时升任兵部职方主事,再到一年后被弹劾罢官,他一生的正式官场生涯,也就五六年,最高的官阶是正六品。知府是正四品官职,比正六品官阶高的不是一星半点。袁氏族谱里记载,袁了凡参与赴朝鲜抗倭作战,担任军事参谋,朝廷“特加四品服”,就是特别赐予四品官服,这是一种荣誉,不是实职。在袁了凡身后,明朝廷追赠袁了凡尚宝司少卿,按这个官号品阶,大概在从五品。也就是说,他这一生最高的实职官阶是正六品,荣誉上最高的是四品,不过这个四品只有象征性的纪念意义。
按孔先生为他命卜所言,他命中原本有正四品官禄,他“改命”以后,没有荣官益职,反倒是在低阶官职多熬了两年。“改命”往低处改,这有违常识,更为合理的解释,是将他原本在官禄上享有的福德,弥补了一些到寿命上和子嗣上,原本五十三岁就该寿终正寝,结果活了七十四岁,原本命中无子嗣,后来四十九岁生了儿子袁天启(后改名袁俨)。
从积善福德上来说,袁了凡积的福德在子孙方面也不算特别旺,年近半百才有了一个儿子,算是老来得子。他儿子袁俨很争气,长大之后也走了科举仕途,四十五岁考上进士,出任广东高要知县,可惜命不长,四十七岁就病逝在任上。袁俨又生了五个儿子,按袁氏族谱的记载,袁了凡孙辈没有入仕的记录,袁俨的大儿子袁崙还先于父亡,白发人送黑发人。古时候看子孙运,一是看子孙人口,二是看子孙寿夭,三是看子孙的功名成就,从这几方面看的话,袁了凡的子孙运尚可,但与他同时代的名门望族还是有差距的。如果按命卜所言,他原本命中该无子嗣,相比较而言的话,改命后有了子孙,这个结果还是好多了。
我之所以不太认同《了凡四训》中记述的袁了凡靠修善积福改了命,并不在于他大篇幅的劝善内容,结合小故事讲大道理,让人很难评价对错。但是他以自身改命经历做分享,这个就有线索可循,可以考校效果究竟如何。他的改命成果,比较合理的理解,是将命中本有的福德进行了重新分配,降低了在官禄上的福德消耗,才弥补了寿命和子嗣上的不足。
总体来说,袁了凡改命许愿主要集中在科举功名和子嗣方面,都是倾向个人利益方面,袁了凡之说,在当时受到明朝学风的普遍批评,明朝晚期的学者,颇有对《了凡四训》持批判态度的,黄宗羲说奉行《功过格》者“与鬼神交手为市”,张尔岐也同样批评袁了凡“与天地鬼神为市”,意思是用行善换来个人福德,如同跟天地鬼神做交易,这在明朝学者眼中是动机不纯正的行善,并不高尚。袁了凡之说从明末传至清代,至清人彭绍升为其作《袁了凡居士传》,才标志着他的思想被社会广泛接受认同。
《了凡四训》原文中,袁了凡的记述改命过程存在不少逻辑漏洞,细看之下令人不得不生疑,只当故事看可能是看不出问题的,当实践案例看就会发觉有漏洞。关于孔先生神算的矛盾之处,之前我已经发文分享过了,这里再补充一节,袁了凡与云谷禅师会面之前,为了突出他已经认为命中皆有定数,所以淡泊无求,心无波澜,他特地写了在北京国子监一年的学习生活状态,虽然用八个字就概括了,但漏洞又显现出来了。
袁了凡以贡生的身份抵达京城,入国子监深造,留在北京整整一年。按照《了凡四训》记载,他自称“ 终日静坐,不阅文字 ”,这一点令人质疑。国子监相当于国立大学,从全国各地的府、州、县儒学生员(秀才)中选拔出来的成绩或资格优异者,才可以升入国子监深造学习。贡生进入国子监,就称为监生,也就是国立大学的学生了,监生每天要进行大量的学习,参加集中授课,花费大量时间对讲学内容进行复习,背诵文章,练习书法,完成功课。国子监的规矩是很严格的,不可能有监生敢终日闲坐,不参与日常学习。像原文中说的“终日静坐,不阅文字”,真那么自由散漫的话,袁了凡可能早就被国子监开除了。如果他只是为了铺垫他知道命数后如何心如止水,故意这么表述,那么与真实的国子监学习生活有很大的差异,就有表述不实的嫌疑。
据《了凡四训》所载,云谷禅师询问袁了凡,孔先生对他的命运有何预测, 袁了凡详细讲述了孔先生的所有预言及其实现中的应验情况。云谷禅师说:“你扪心自问,命中应该得到科第吗?命中应该生子吗?” 按袁了凡的回答,他认为考取功名者应是有福之人,而自己福薄,故不应有功名。他这么说,等于把孔先生算他将来要做官的预言给完全否认了。既然他对预言中每次考试的名次都那么在意,对食禄多少考校得清清楚楚,怎么会把预言中将来会当官这么大的事给抹杀了?他隐藏这一条的用意是什么?为了表示谦虚吗?与云谷禅师谈话的描写,会让读者误以为他命中本无功名,是积福改命之后才令他走入仕途的,这就和原文开头部分孔先生的预言有明显的矛盾之处。实事求是,有一说一,这种前面明确说有,后面又随意嬗变说成没有的做法,真的让人怀疑作者的动机。
如果说袁了凡记录的自己的善行,积累了足以影响命运的福德,真正起关键作用的,我比较认同他在任宝坻知县时,为当地农户减田亩粮税的事情,这件事是有关当地农民福祉,确实是一件能积累福德获得福报的事情。所以有句话说“公门之内好修行”,为官的人,有心造福民众,积累福德比普通人更容易。当然,反过来说也成立,当官如果不为民做主,想造孽也很容易。
至于“日行一善”的做法,诸位当作一种正面的激励即可,莫要执着于一定能改现世命运。虽说古人也有“勿以善小而不为”的名言古训,虽说日行一善,久而久之确实可以起到修炼心性、扭转习气的作用,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,从微小善行的量变累积,到所获福德的质变突破,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,寄希望于通过“日行一善”就能现世改变命运,这大概率只是个美好的向往。如果行善造福就能改命、行善积福就能避祸,那么,为人民服务的雷锋同志,就不会年轻意外殒命,捐出身家助学的丛飞夫妇,就不会因为重疾和飞来横祸而英年早逝,一心为农民工赶在春节前发工资的重信重义的包工头孙水林,就不会全家在高速车祸罹难,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、独自加班为患者看诊的温州好医生李晟,就不会无辜遇害。
民俗上对于“行善积德”的理解,其实已经偏向于宗教化了,而对于事实如何,很多人并不在意,觉得只要选择“善”就好了,“善”总是没错的。“善”和“恶”是一对相反相成的元素,《道德经》里说“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已;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” 意思是“当天下的人都知道什么是美的时候,丑也就产生了;当天下的人都知道什么是善的时候,不善也就产生了。” 《朱子家训》里说 “ 善欲人见,不是真善;恶恐人知,便是大恶。 ” 善与恶的标准是什么,这个判断往往是带有主观性的,而《了凡四训》中介绍的功过格修法,很容易培养出高度主观的善恶判断标准,久而久之,人会变得迂腐而顽固,很难看清现实,很难与人共情,判断和决策更依赖自己的习气。
《了凡四训》的主旨,重在介绍行善积德可以改变命运。实际上,《了凡四训》对命运并没有进行深刻的解析与阐述,他的主要篇幅都在改过修善的案例和道理汇编上。命运是什么呢?命运就是万事万物由生到灭的发展变化轨迹,命运就是佛家说的“因缘果报”的体现。“命”其实就是“宿因”的展现,“运”其实就是“宿因”所感召与衍生的一切外境,“运”其实就是“缘”。之所以说“命”不可改,是因为“宿因”发生在过去,已经发生的抹杀不掉。能改的就是当下再造新因,干预和改变宿因原本会感召和衍生的外境,这样也就是“缘”改变了,等于“运”改变了,从而“命运”就改变了。
日常人们谈论因果,都习惯于把“因果”混成了一个概念,殊不知在佛教里的完整说法是“因缘果报”四个字,差异在哪里?就差在漏掉的一个“缘”字上。佛家说“因”和“缘”生成万物,《周易》说“阴”和“阳”生成万物,这里面道理是相通的。“孤阴不生,孤阳不长”,“因”与“缘”也是一样道理。想改变“果报”,就要干预“因”和“缘”,宿因抹杀不了,就创造新因,宿缘不合需要,就改变“缘”的路径,选择新的“缘”。
佛家原理,一切事物都是因缘和合的产物,宿因不能消除,但是改变了与宿因相应的缘,那么定业就变了,也就是我们说的“命运”改变了。原理上“命”是不能单独改的,“运”是可以干预和调整的,“运”一旦变了,命运全局就会发生微妙的改变,也就等于命运变了。而这个造新因的转折点,我称之为“机”,“契机”的“机”,“枢机”的“机”,“机遇”的“机”,“机”就是命运转折点,由这个转折点入手,本来的“缘”就会变,“缘”一变,“运”就变了,从而“命运”也就改变了。所以,改变命运的关键,在于“机”和“缘”,我就合称其为改变命运的“机缘”。发生在袁了凡身上的两次机缘,一次是慈云寺巧遇孔先生点化命理,一次是栖霞寺云谷禅师点化改命。
之所以行善改命的道理每个人都耳熟能详,但在生活中我们屡屡见到,这道理在有的人身上的实践有成效,在有的人身上实践就不见成效,原因在哪里呢?原因在于有没有契合“机缘”。合乎机缘,就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,立竿见影,吹糠见米,如果不合机缘,几百把钥匙不知道哪个能开锁,随便捞把钥匙硬往锁眼里捅,忙了半天,满头大汗也打不开,那就是海底捞针,劳而无功。
这个判断“机缘”的过程,和命卜之学非常像,就是一个探索和预判未知的过程。打个比喻说,《周易》六十四卦,卦卦都体现出深刻的智慧,但是你要问自己现在的处境,需要哪一卦的智慧来指导你,难道你把六十四卦全部都用上?就像你现在感觉不舒服,感觉患病了,吃什么药才能治愈疾病呢?总不能说不管那么多,所有的药都试一遍好了,总有能起效的药,要是这么说就扯淡了。要治病必须先有诊断,不诊断就能治病的,有这样的道理吗?同样,要改命,先要知命,不知命就说能改命,与不诊断就声称能治病一样,都是胡扯。
改命不要概念化的以为“行善积德”是万能灵药,只要不对机缘,照样不灵。对于行善,最好不要执着于一个刻板观念,认为善行一定和善报有关,同样,也不要执着于认为恶报一定和作恶有关,尤其在我们人生狭隘的时间观念里。佛教里的说法,也是“随其缘对,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”,你看,别漏掉“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”前面的那个“缘”字,有“因”而无“缘”,果报就不会成熟。佛教里的善恶报应往往是贯通三世的,所以,不要单独强调果报,要重视“因”和“缘”。重视因缘就是重视命运,不从因缘上下手,命运根本就无从改变。
个人主观意识以为的“善”,和天地大道认可的“善”,恐怕是有差别的。如果行善只是为了取悦自己、感动自己,那没有多少福德可言。对于天地大道来说,万物皆为刍狗,没有特别的意义,生也是道的作用,杀也是道的作用,善也是道的体现,恶也是道的体现,天地大道对善恶是没有拣择的,不会有意偏向谁。命运的变化发展,逃不出“道”的范畴,改变命运,也必须符合“道”,宇宙中“阴”和“阳”生成万物,生命中“因”和“缘”交织成命运,改造命运就是创造新的“因”和“缘”。大家只记得《周易》里说“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”,别忘了《周易》里还说“君子以见善则迁,有过则改”,我认为这个善,并不单指“善良”的“善”,而是“迁善”的“善”,把事情往更好的方向转变,就是“善”。
简单总结一下,改命务必要先知命,要重视机缘;不知命、不重机缘的行善,大多数都是无用功,只能累积后世善业,于现世业报无甚大用。机缘来临时要有正大的发心,所谓“因地不正,果招迂曲”,发愿是利他,许愿是利己,发愿的力量远大于许愿的力量,利他的福报远大于利己的福报。“善”不仅仅指善良,而是“迁善”,把事情往更好的方向转变。
改命之道,首要在于知命,继而在洞察和捕捉机缘中寻找破局之钥。真正的改变源于内在的觉醒与外在机缘的际遇,正如星辰指引航海者穿越迷雾,了解自身命运的本质,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机会,方能在生活的洪流中扬帆远航。在生命的棋局中,每一步关键点的洞察都蕴藏着“机”,每一次方向性的选择都关乎“缘”。把握住关键时刻,让心灵与世界同频共振,我们便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命运之光。改变命运不仅仅是单纯依靠善行的数量堆砌,更重要的是品质与内涵的提升。正如古谚所说“见善则迁,闻过则喜”,每一次心性的修正,每一次向好的转变,无论是心灵的成长抑或对他人的贡献,都将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正能量,照亮我们的人生旅程。